来,朋友们,我们先聊一个有点烧脑的问题。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别笑,这不是什么哲学三问,这是个非常现实,甚至有点残酷的生存题。
在今天这个世界,你存在过的痕迹,被编码成一行行数据,塞进各种各样的系统里。
扫个码,你证明了你能付钱;刷个脸,你证明了你能进门;出示身份证,你证明了你有资格坐上那趟开往远方的高铁。
你的身份,是一串代码,一张卡片,一个绑定了手机号的APP账号。
你被这些东西证明,也被这些东西定义。
反过来说,如果你没有这些东西呢?
如果你是一个,从系统的全世界路过,却没留下任何痕迹的“幽灵”呢?
那你就不存在了吗?
从物理上,你当然存在。你能呼吸,会饥饿,有喜怒哀乐。
但从社会意义上,你约等于一个BUG,一个无法被任何系统识别和读取的乱码。
你病了,想去医院挂个号,对不起,没身份证,系统不认。
你想找个工作,哪怕是搬砖,对不起,没法给你办入职,签不了合同。
你想领点儿社会救济,让自己别饿死在冬天,对不起,我们这儿的名单上,查无此人。
你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数据孤岛”。
这种感觉,叫绝望。
更魔幻的是,这种绝望,对于银川的26个人来说,是他们过去几十年人生的日常。
直到3个月前。
故事得从一个80多岁的老大爷说起,他叫秦贵民。
当他从警察手里接过一本崭新的户口簿时,老人家说了一句特别朴实,又特别摇滚的话:
“我都活八十多岁了,今天终于有了户口。”
品品这句话。
活了八十多年,才在官方认证的意义上,“被出生”了。
在这之前,秦大爷和另外25个人,是银川市救助站里的“老赖”,当然,这个“老赖”得打引号。
他们不是欠钱不还,而是他们本身,就是一笔“坏账”。
他们是流浪人员,被救助站收留,寄养在一家福利院。
大多有智力、精神或身体上的残疾,说不清自己从哪儿来,也记不得亲人是谁。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但对于现代社会这个精密运转的庞大机器来说,他们是不存在的“黑户”。
“黑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是一群行走的人形麻烦。
生病了,救助站得垫钱,没医保。
需要生活保障,救助站得自己掏,没低保。
救助站自己也是个事业单位,经费就那么多,每一笔开销都得有凭有据。
这26个无法被录入系统的“活人”,就像26个无法被归类的文件,让救助站的账本和管理系统,天天报红,濒临崩溃。
救助站的同志们,是真的“苦不堪言”。
你看,魔幻的地方就在这里。
一个本应是传递社会温暖的地方,却因为温暖本身,而被拖入了泥潭。
问题不在于人心冷漠,而在于系统存在BUG。
当一个人的存在,无法被数字化、无法被索引时,所有为他设计的保障体系,都会默认他不存在。
这是一个典型的,程序正义打败了事实正义的场景。
这事儿,就这么卡住了。直到今年4月份,被银川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人知道了。
警察同志们一听,这还了得。然后就干了一件特别酷的事儿。
他们没说这事儿多麻烦,也没说这不归我们管,而是直接拉着人,杀到了福利院。
开始了一项堪比“人口考古”的工作。
走访,调查,跟每个人聊天。
当然,聊天基本是鸡同鸭讲。因为这26个人,大多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线索,几乎为零。
换做一般人,可能就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了。
毕竟,给一个有身份的人补办证件都够折腾了,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创造身份,这简直是创世纪级别的难度。
但银川公安这帮哥们儿,硬是把这事儿给啃下来了。
他们是怎么干的?
他们展现了一种极其珍贵的品质,叫做“系统性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们没有一头扎进“帮他们找到家人”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里,而是跳出来,从规则本身想办法。
他们找到了一个文件,叫《宁夏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管理办法》。
这就是解决问题的“金手指”。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一件事难如登天,不是事情本身有多难,而是我们没找到或者没用对那个解决问题的“规则”。
规则是死的,但用规则的人是活的。
银川公安的做法,堪称教科书级别。
第一步,跨部门联动。
自己搞不定,就拉上民政局、救助站,大家坐下来,把问题摆在桌面上。
信息不通?
那就打通。
数据不对?
那就校对。
把所有相关方,变成一个项目组。
第二步,信息比对和公示。
他们把能采集到的所有模糊信息,扔进全国的大数据池子里进行碰撞,万一撞上一个呢?
同时,依法进行入籍公示。
这个步骤非常重要,它保证了整个操作的合法性,是程序正义的体现。
我们不能因为同情,就绕开规则,而是要用规则,去实现同情。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办理集体户。
既然他们没有独立的家庭,那就给他们一个共同的“家”。
这个“家”,就是福利院的集体户口。
一张薄薄的户口簿,递到秦大爷手里。
那一刻,一个活了八十多年的“赛博幽灵”,终于在2024年,被写入了现实世界的数据库。
他被“看见”了。
有了这张纸,有了随之而来的身份证,一切都活了。
医保可以办了,以后看病能报销了。
低保可以申请了,每个月能有稳定的生活费了。
他们不再是救助站的“负资产”,而是堂堂正正的,享受银川市民权利的“人”。
从此,他们是“我”。
一个可以被系统识别,被社会保障体系覆盖的,“我”。
这件事牛逼在哪儿?
它牛逼在,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好人好事”,不是一次性的“送温暖”。
它开创了一种模式,打上了一个系统补丁。
它告诉我们,当面对那些被现代化进程甩下的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融入系统的人,我们能做的,不只是给予临时的、治标不治本的同情。
我们能做的,是去审视、修正、优化我们引以为傲的这套社会系统,让它变得更有弹性,更有兼容性。
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看的不是高楼有多高,马路有多宽。这些都是硬件。
真正决定一个城市温度的,是它的软件。
是它的办事流程,是它的规则设计,是它面对边缘人群时的态度和办法。
是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遇到麻烦时,这个城市为你运转的速度和效率。
是像秦大爷这样的“边缘人”,能不能被系统温柔地接住。
银川公安的这个操作,就是一次精彩的“城市软件升级”。
他们没有抱怨问题的棘手,而是把问题,变成了一个项目。
他们没有被规则卡住,而是用规则,解决了问题。
他们展现的,不是廉价的感动,而是一种高级的、基于制度自信和专业能力的“体面”。
这种体面,比一万句“为你服务”的口号,都来得更实在,更有力量。
当一个庞大的官僚机器,突然为你一个人的存在,开始修正自己的代码,高速运转时,那种感觉,是魔幻的,也是温暖的。
它告诉你,你不是一个被遗忘的BUG。
你很重要。
你的存在,值得整个系统,为你打上一个补丁。
这,才是一个城市真正的牛逼之处。
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最硬核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