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 一杯热咖啡放在我车的中控台上。 我发动了汽车。 导航显示，公司离我12英里，开车需要1小时45分钟。 12英里，不到20公里。 在北京，这是从国贸到西单的距离。 在洛杉矶，这是一个半小时起步的绝望。 我看着窗外，邻居的车已经发动了，我们像参加一场心照不宣的仪式，几乎同时滑出车道，汇入那条名为“早高峰”的钢铁河流。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在洛杉矶，自由不是在1号公路上吹着海风，而是你的导航告诉你，今天比昨天“只”多堵了10分钟。 你甚至会感到一丝庆幸。 这就是洛杉矶的真相。 一座被汽车轮子和时间成本，缓慢碾压的梦想之城。 你以为的加州生活，是阳光、沙滩、好莱坞。 你得到的加州生活，是堵在405高速上，看着前面一排排红色的刹车灯，感觉自己的人生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且这个暂停键，一按就是两个小时。
一、一条名叫“停车场”的高速公路
我朋友杰西，一个在洛杉矶土生土长的程序员，他跟我说： “别叫它高速公路（Freeway），我们都叫它停车场（Parking Lot）。” 他指的就是I-405。 那条贯穿洛杉矶西区，连接着圣费尔南多谷和南湾的传奇公路。 如果你没在405上堵过三个小时，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在洛杉矶生活过。 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 双向12条车道，密密麻麻塞满了车。 一眼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阳光毒辣辣的烤着车顶，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但你心里的烦躁比外面的温度还要高。 你旁边的车里，一个女人在化妆，手法娴熟的像在自己家的梳妆台前。 你前面的车里，一个哥们在用笔记本电脑开视频会议，西装革履，表情严肃。 你后面的车里，一个妈妈在给后座的孩子喂麦片。 每个人都把车厢变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或者第二个办公室。 因为他们知道，这段路，没那么容易走完。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的时候，震惊的问杰西：“天天都这样吗？” 他喝了一口冰可乐，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 “不，今天算好的，至少我们还在动。” “还在动”，这三个字，就是洛杉矶上班族对交通状况的最高评价。 根据2023年全球交通数据公司INRIX的报告，洛杉矶地区的司机，平均每年要在交通拥堵中浪费掉95个小时。 95个小时，整整四天。 这四天，你什么都没干，就是坐在车里，看着别人的车屁股，缓慢的燃烧你的生命和汽油。 而这，还只是平均数。 如果你住的远一点，比如从卫星城尔湾（Irvine）或者圣塔克拉利塔（Santa Clarita）通勤到洛杉矶市区，这个数字翻倍都是常态。 我认识一个住在兰开斯特（Lancaster）的朋友，他在世纪城（Century City）上班。 单程70英里，每天开车往返需要5到6个小时。 我问他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说：“听播客。我已经听完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真实犯罪类播客，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个半吊子FBI探员。” 他笑着说这个段子，但我听不出一点笑意。 那是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无奈的幽默。
二、自由的价格，写在加油站的价目表上
加州的阳光是免费的。 但享受阳光的代价，却是全美国最贵的。 这个代价，首先就体现在你的油费上。 在美国，每个州的油价都不一样，而加州，永远是那个站在价格金字塔顶端的王者。 当你开车驶过一个加油站，看到那个巨大的数字标牌时，你的心会跟着咯噔一下。 普通无铅汽油（Regular）的价格，动不动就冲到5美元甚至6美元一加仑。 什么概念？ 一加仑约等于3.78升。6美元一加仑，换算过来就是每升超过11块人民币。 这个价格，比欧洲很多国家都贵。 而在美国的其他州，比如德克萨斯，油价可能只有加州的一半。 我刚来的时候特别不理解，问杰西为什么这么贵。 他给我科普了一下：加州有自己独特的“环保配方”汽油，炼油厂少，再加上各种税费，油价自然就上去了。 “每一滴加进你油箱的汽油，都在为加州的蓝天白云付费。”他这么总结。 听起来很高尚，但落到每个通勤者身上，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加满一箱油，轻松超过80美元。 如果你每天通勤距离很长，一周加两次油是家常便饭。 一个月光油费就要花掉六七百美元。 这还没算上车本身的开销。 在洛杉矶，没有车，约等于没有腿。 所以你必须买车。买车就要付车贷，就要买保险。 加州的汽车保险，同样是全美最贵的地区之一。 因为路上的车太多，事故率高，保险公司自然要提高保费。 一个新手司机，每个月的保险费可能高达三四百美元。 然后是保养和维修。 你每天在路上堵那么久，车子的磨损是惊人的。刹车片、轮胎、发动机，都在你缓慢的挪动中加速老化。 我算过一笔账。 一个普通的洛杉矶上班族，每个月花在车上的钱，包括车贷、油费、保险、保养、停车费，加起来轻松超过1500美元。 1500美元，这是税后的钱。 很多人辛辛苦苦工作，拿到手的工资，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都贡献给了他那辆每天陪伴他在路上堵着的“铁皮盒子”。 所谓的“开车自由”，其实是一种用高昂金钱成本换来的，伪自由。
三、你的时间，正在被“距离”偷走
在洛杉矶，衡量两个地点之间距离的单位，不是英里，而是分钟。 你跟朋友约饭，绝对不会问“有多远？”，而是问“要开多久？” 一个只有5英里的距离，在下午5点，可能意味着你需要开一个小时。 而一个30英里外的地址，如果在凌晨3点出发，可能半小时就到了。 时间，在这里变得极度扭曲和不可预测。 这种不可预测性，彻底的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半径。 你的社交圈，很大程度上被交通状况决定。 住在西边的人，很少会去东边参加一个周末派对。 住在山谷里的人，几乎不会在工作日的晚上，去市中心看一场演出。 因为通勤成本太高了。 这里说的成本，不只是钱，更是你的时间和精力。 想象一下，你下班时已经身心俱疲，然后还要在车里堵上两个小时才能到家。 到家之后，你还有多少精力去做饭、健身、社交、学习？ 大部分人回到家，唯一的念头就是瘫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干。 生活，被极大的压缩了。 “洛杉矶偷走了我的夜晚。”一个朋友这样对我抱怨。 她住在橙县（Orange County），在圣莫尼卡（Santa Monica）上班。 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6点出门，才能在9点前赶到公司。 下午5点下班，顺利的话，7点半能到家。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公司和车。回到家吃点东西，洗个澡，就得准备睡觉了，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 她告诉我，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工作日晚上看过电影了。 “等我开车到电影院，电影都快演完了。” 这种生活，持续几年，会让人产生一种巨大的消耗感。 你感觉自己像一个陀螺，被工作和交通抽打着，不停的旋转，没有停歇的时刻。 你赚的钱，好像就是为了支付那个让你每天痛苦不堪的通勤。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四、精神内耗：从路怒症到“通勤抑郁”
长时间的拥堵，带来的绝不仅仅是时间和金钱的损失。 它对人的精神状态，是一种持续的、毁灭性的打击。 “路怒症”（Road Rage）这个词，在洛杉矶几乎是每个司机的标配。 在高速上，你总能看到各种疯狂的驾驶行为。 有人疯狂的按喇叭，尽管前面堵的像一堵墙。 有人在车流中极限穿梭，像在演《速度与激情》。 有人摇下车窗，对着旁边车道的司机破口大骂，仅仅因为对方变道没有打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和暴躁的气氛。 每个人都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任何一点小小的摩擦，都可能引发爆炸。 我亲眼见过，在十字路口，两个人因为抢道，下车扭打在一起。 警察来了，交通堵的更厉害了。 但更多的时候，这种愤怒是内化的。 你坐在车里，听着导航一遍又一遍的播报“前方拥堵，预计延误30分钟”。 你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出汗，感觉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笼罩了你。 你想发火，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你只能用力的捶一下方向盘，然后继续等待。 心理学家说，这种长期的、不可控的压力，是导致焦虑和抑郁的重要原因。 “通勤抑郁”（Commuting Depression）这个词，虽然不是一个正式的医学术语，但它真实的描述了很多洛杉矶人的精神状态。 每天，你都要把生命中最宝贵的几个小时，浪费在一件毫无意义、且充满压力的事情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种消耗，会慢慢的磨掉你对生活的热情。 你会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意义。 “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干这份工作？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 这些问题，会在某个堵在路上的黄昏，突然跳进你的脑海。 而你，找不到答案。
五、破碎的公共交通：一个美丽的梦
每次我跟国内的朋友吐槽洛杉矶的交通，他们都会问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开公共交通？” 这是一个好问题。 也是一个让所有洛杉矶人感到无奈的问题。 洛杉矶不是没有公共交通。 它有地铁（Metro Rail），有公交车（Metro Bus）。 但它的公共交通系统，和这个城市的规模相比，显得那么的杯水车薪。 首先，洛杉矶是一个“摊大饼”式的城市。 它没有一个绝对的市中心，而是由无数个功能各异的社区和卫星城组成。 人们居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往往隔着几十公里。 这种极度分散的城市结构，让公共交通的覆盖变得异常困难。 地铁线路只有那么几条，远远无法覆盖整个大洛杉矶地区。 你可能坐地铁到了一个站点，但发现你的公司在3公里之外。 这“最后一公里”的问题，非常致命。 其次，是效率问题。 洛杉矶的公交车，很多时候也要和私家车一起堵在路上。 坐公交车的时间，往往比自己开车还要长。 而且班次间隔很久，错过一班，你可能要等上半个小时。 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上班族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 最后，也是最敏感的，是安全问题。 洛杉矶的地铁和公交车，治安状况一直备受诟病。 车厢里时常能闻到大麻的味道，流浪汉和精神失常者也并不少见。 抢劫、骚扰等事件时有发生。 对于很多单身女性或者带着孩子的家庭来说，乘坐公共交通，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所以，尽管政府一直在大力推广公共交通，甚至修建了新的线路。 但对于绝大多数洛杉矶人来说，开车，仍然是唯一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他们不是不想环保，不是不想省钱。 而是这个城市的规划，从一百年前开始，就注定了它是一个建立在四个轮子上的城市。 想改变，太难了。
六、一种被交通绑架的文化
交通，已经深入骨髓的，塑造了洛杉矶的文化。 这里的很多生活方式，都是为了适应这种“在路上”的状态而生的。 比如“得来速”（Drive-thru）文化。 银行、药店、咖啡馆、快餐店，甚至洗衣店，你都可以不用下车，直接开车通过一个窗口完成所有服务。 这在全球其他城市是难以想象的。 但在洛杉矶，这是最高效的生活方式。 再比如，这里的商业形态。 洛杉矶是“购物中心”（Shopping Mall）和“带状购物中心”（Strip Mall）的发源地。 一个个巨大的商业综合体，配上同样巨大的停车场。 人们开车过来，停好车，在里面完成购物、吃饭、娱乐等所有活动，然后再开车回家。 你很少看到像纽约或者上海那样，人们在街上闲逛，随机走进一家小店。 因为在洛杉矶，没有车，你寸步难行。 “步行”这个概念，在这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甚至连人际交往，都充满了“交通”的烙印。 你约朋友吃饭，选餐厅的第一要素，不是好不好吃，而是“好不好停车”。 一个餐厅如果停车位紧张，或者需要昂贵的代客泊车（Valet Parking），很多人就会直接放弃。 两个人谈恋爱，如果一个住在东区，一个住在西区，会被认为是“异地恋”。 因为在晚高峰时期，见一面可能需要两个小时。 这种距离感，足以摧毁很多脆弱的感情。 可以说，交通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每个洛杉矶人的生活轨迹、社交选择，甚至是情感关系。 你以为是你在开车。 其实是车，和它所处的交通系统，在定义你的生活。
七、两个世界：富人的直升机与穷人的漫长公路
在洛杉矶，拥堵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如何应对拥堵，却体现了阶级之间巨大的鸿沟。 当你在405高速上堵的生不如死的时候，一架直升机可能正从你头顶飞过。 那是某个好莱坞明星，或者公司高管，正在从他位于马里布的豪宅，飞往市中心的办公室。 他们的通勤时间，是15分钟。 这听起来像电影里的情节，但这是真实存在的。 对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他们愿意花每小时几千美元的成本，来避开地面上的钢铁洪流。 而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填充那段漫长的通勤时间。 甚至，为了追求更低的生活成本，很多人不得不越住越远。 洛杉矶的房价和租金，高得令人咋舌。 市中心或者西区好一点的社区，一个一居室的公寓，月租金就要三四千美元。 很多收入不高的家庭，根本无力承担。 他们只能搬到更远的郊区，比如羚羊谷（Antelope Valley）、内陆帝国（Inland Empire）。 这些地方的房价可能只有洛杉矶市区的一半，但代价就是极端漫长的通勤。 我认识一个在建筑工地工作的工人，他住在维克多维尔（Victorville），每天要开近100英里，去比佛利山庄的工地上班。 他每天凌晨4点就要出发。 “没办法，为了孩子能有地方住，只能这样。”他说。 他的脸上，有一种被生活重压后的平静。 在洛杉矶，你的居住地，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的生活质量。 而决定你居住地的，是你的收入。 交通拥堵，像一个放大器，把这个城市不同阶层之间的生活差异，血淋淋的展现在你面前。 同一片蓝天下，有人在天上飞，有人在地上堵。 这就是最真实的洛杉矶。
八、离开，还是留下？
飞机从洛杉矶国际机场（LAX）起飞。 我从舷窗往下看。 地面上，一条条高速公路像发光的血管，布满了整个城市。 血管里流淌的，是数百万辆汽车组成的光点，缓慢的移动着。 那景象，壮观，又让人感到一丝悲凉。 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我爱这里的阳光，爱这里的多元文化，爱这里的无限可能性。 但我也恨这里的交通，恨那种每天被困在车里的无力感。 洛杉矶就像一个美丽的渣男。 它用它所有的好处来诱惑你，让你欲罢不能。 但它也用它最残酷的一面，日复一日的折磨你。 离开还是留下？ 这是每一个在洛杉矶打拼的人，都曾问过自己的问题。 有的人离开了。他们去了德州，去了佛罗里达，去了那些生活成本更低，交通更顺畅的城市。 有的人留下了。他们习惯了堵车，习惯了把汽车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他们在拥堵的间隙中，找到了与这座城市和平共处的方式。 也许，所谓的“加州梦”，从来就不是轻松惬意的田园牧歌。 它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需要用耐心、金钱和时间去交换的残酷游戏。 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另一些东西。 而堵在路上的那几个小时，就是你每天为这个梦想，支付的定金。
洛杉矶出行Tips：
认识高峰时间：洛杉矶的早高峰通常是早上7点到10点，晚高峰是下午3点到晚上7点半。周五的晚高峰会提前开始，并且持续更久。如果可能，请不惜一切代价避开这些时间段。导航App是你的生命线：永远不要相信自己的经验。出门前必须使用Waze或者Google Maps，它们会根据实时路况为你规划最快的路线。有时候，走地面道路（Surface Street）会比堵死的高速公路更快。距离是骗人的：不要用公里数来估算时间。在洛杉矶，10公里的路，开一个小时是完全正常的。做任何计划，都要把交通时间加倍计算，否则你一定会迟到。停车要有预算：在热门地区，比如好莱坞、圣莫尼卡、市中心，停车费非常昂贵。找一个公共停车场，可能每小时就要10-20美元。提前在网上查询并预订停车位，有时能便宜一些。路边停车要注意看清停车标志，罚单的价格会让你心碎。Carpoo Lane规则：高速公路上最左侧的车道通常是“共乘车道”（Carpool Lane），要求车内有2人或3人以上才能行驶。如果你一个人开车误入，被警察抓到就是一张几百美元的罚单。准备好“生存包”：因为你不知道会堵多久，车里最好常备水、零食、手机充电宝、和一些能让你打发时间的音频节目。在洛杉矶，你的车就是你的移动城堡。放平心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接受它。堵车是洛杉矶生活的一部分，就像阳光和棕榈树一样。生气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更痛苦。不如打开音乐，或者打个电话给朋友，试着享受这段“独处”的时光。
